一早起床，妻子备好了糯米、红枣、花生、莲子、桂圆等，准备做拗九粥。我坐在书房，喝着早茶，想母亲也走了十九天了，这是母亲走后的第一个拗九节。
农历正月廿九是福州民俗节日拗九，这一天，家家户户都要煮拗九粥祭祀祖先或者送给亲朋好友；已经出嫁的女儿，也要送拗九粥到娘家。
拗九是儿女孝敬父母的节日。
一路走来，我不大过节。传统的春节等几大节，都是母亲唤我们兄妹回家，在父母家过节。拗九算是很小的地域性节日，我更是不当一回事。
母亲是逢传统节日必过的。外公外婆在的时候，母亲总是要煮好并送上拗九粥的。后来，外公外婆走了，母亲还是要煮拗九粥，送给她的弟弟、妹妹，也送到儿女家。当年工作忙，我也不在意，陪母亲说几句话也就是了。今天想来，我没有给父母做过一次拗九粥，而是母亲每年给我送拗九粥。本应孝敬爹娘，倒成了长辈“孝敬”儿女了。
这两年，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，没有给我送拗九粥了，但她会买好煮拗九粥需要的食材，叫妻子回去拿，嘱咐妻子要煮拗九粥。
回想起来，小时候物质短缺，我还是很爱吃拗九粥的。特别是隔日的拗九粥，用猪油再炒一遍，香到骨头里去了！我和母亲一起吃拗九粥时，母亲总是把她碗中不多的红枣啊花生啊桂圆啊夹给我吃，她只吃糖稀饭。
我儿子出生那年，母亲患了糖尿病。糖尿病人是不能吃拗九粥的。虽然我知道有一种母亲可以吃的木糖醇，但我真的没有为母亲煮过一次拗九粥。有一回，在母亲家，母亲睁着佛眼笑着看我吃拗九粥。母亲说：“我也吃几口？”我没反对，像我小时候母亲挑红枣等好东西给我吃一样，我挑了一些花生和莲子给母亲吃。
说起来，母亲的糖尿病也是一种“时代病”。我关注过糖尿病问题。母亲这一代人有特别多的糖尿病患者。原因是多样的，从科学的角度讲，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，就是小时候、年轻时，太过饥寒交迫，老了，营养突然转好，挨饥受饿的基因一时难以适应，所以患了糖尿病。
我是1960年生，是大饥荒时代的产儿。可是，我出生时重达八斤八两，头特别大，是用产钳夹出来的，母亲差一点为我送了命，差一点！我这个大头娃娃的出世，真正是母亲的受难日啊！母亲曾对我说，因为奶水不够，我很早就开始吃米糊，吃饭。母亲和外婆轮流喂我，谁喂我饭，谁就得饿肚子，她们把自己吃的饭都喂我这个大头娃娃了。
我是老大，父亲母亲的灵位在我家。昨天，弟弟妹妹都嘱咐嫂子要给父母煮拗九粥，要呈在父母的灵前，点上香，让他们吃……
可是，只有袅袅的烟，母亲吃得到我们的拗九粥吗？糖尿病，这不能吃那不能吃。母亲被推进火化炉时，我对母亲说的最后的话是：妈啊，病都好了，现在什么都可以吃了……
灵前的拗九粥啊，妈，你慢慢吃啊！
今年的拗九节，母亲走了十九天，今天是雨水，天气虽是好的，窗外风大，沙沙的，老汉我泪如雨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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