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婵娟”谁与共？
子冯
自幼便读子瞻《水调歌头·明月几时有》，犹以“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，此事古难全。但愿人长久，千里共婵娟。”两句为妙，读后悲中带笑，凄清中有欣慰之感。
是时未有理解“婵娟”之意，大凡字典辞典，皆释为“月亮”。后高中教材亦注为“月亮”，遂以为如此。
大学时读鼎堂之剧本《屈原》，始知此为女人之名，戏中乃屈子侍女。
唐人玄英作诗云：“却教鹦鹉呼桃叶，便遣婵娟唱《竹枝》。”其中“婵娟”亦合美人、侍婢之意。由此可知，“婵娟”实为古代美人之代称，与“青琴”“飞燕”“二乔”之类无异。原无月亮之意。
“婵娟”与“月”关联，大抵始于唐代。
青莲写“婵娟罗浮月,摇艳桂水云”；东野写“月婵娟，真可怜”。自此，唐宋人写月，每以“婵娟”比之，不可胜数。
然此实不能说明“婵娟”即“月”。设若如此，则谪仙之句意即为“罗浮的月亮月亮”，而孟东野亦为“月亮月亮，实在可爱”。重复至此，显然解释不通。
搜拣古文，始见《西京赋》有言：“嚼清商而却转，增婵娟以此豸。”东吴薛敬文作《二京解》注之曰：“婵娟此豸，姿态妖蛊也。”薛之言似可采纳，“婵娟”一词，于“佳人”之外，亦有“妖娆美好”之意。
试以此意看李青莲之句，则“婵娟”与后半句“摇艳”正相对，虽有合掌之嫌，但意趣更符合此诗。东野之“婵娟”在此处解释为“美好”，亦恰当不过。
宋人杨文公有诗句：“月魄婵娟乌绕树,河流清浅鹊成桥。”其中“婵娟”之意同为“美好”。盖杨文公为宋初人，苏子瞻为北宋中期人，二人相隔不过百年，“婵娟”一词何以变化如此之大？
以吾观之，此皆为体裁之弊。子瞻作词至“但愿人长久”，下句必须五个字，且后四字须按“仄仄平平”，此为词牌格律之局限。虽有数种选择，然子瞻终以句意为重，定为“千里共婵娟。”实则将句中的“月”字隐去，应为“千里共月婵娟”或“千里共婵娟月”。
白香山便有隐字之先例。其曾作“婉转双蛾远山色”一句，试问“蛾”有何远山之色？实则是“蛾眉”，因字数和格律所限，只得隐去“眉”字。
子瞻之句，亦是同理。
后有人将句中“婵娟”之意解释为“月亮”“月色”“月光”，皆是误解。“婵娟”之意从未变化，只是“月”字被隐去之故。后因子瞻名望甚巨，竟令“婵娟”改变原意，想必亦是其人始料所不及之事。
王观堂言尝评“东坡不隔”。然子瞻此句“千里共婵娟”，偶加修饰便令后人解释不清，足见观堂所言，并非绝对。
*时值中秋，百无聊赖，析前贤字句，贻笑大方。
2018年9月22日 笔者于雨鉴阁
我庐有春集，八十一
子冯，书评人，创作人，“文盲书友会”发起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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